健之至也。故乾之名,天之象,皆不易焉。元,大也。亨,通也。利,宜也。贞,正而固也。
乾就是至健,乾取象于天,取的是天的性质,不是天的形体。乾的名称,以及它所代表的天道或天道的象征意义是不会改变的。这就是易中的不易,变中的不变。
此爻象征事物在初始阶段,如潜藏之龙,时机未成熟,不宜轻举妄动,勿有所作为,应保持韬光养晦,静待时机。
譬如初出茅庐的社会新人,尽管学业有成,修养也很好,仍然需要了解社会环境,毕竟学校和社会不相同。先了解,后适应,再提出改进的意见,表现自己的才能,应该更加安全。“勿用”不是不用,而是小心谨慎。初九爻辞,重点在于慎始。
卦有天地人三才,五上为天道,三四为人道,初二为地道。二在地道之上,地上有田,有龙出现在田地之象。《易经》把人区分为大人、圣人、贤人、君子、民、小人。大人代表道德修养有大成就的人,是道德人格的最高典范;圣人特别凸显其智慧;贤人和君子都是有志于实践易道之人;民指一般老百姓;小人是缺乏君子报复,不免日趋下流之人,但这些人划分标准并不严格。
九二,刚健中正,出潜离隐,泽及于物,物所利见,故其象为见龙在田。九二虽非君位,而有君德。这位有大德的大人既已出世,其恩惠必将泽及于天下,天下人都高兴见到它,故曰“利见大人”。
九三以阳居三,不得中,所以称作君子。君子重在道德修养,未必一定在位。
九三重刚不中,居下之上,处于危地,必须提高警觉,处处小心为是。君子整日戒慎恐惧,自强不息。即使到了晚上,也心怀忧惕,不敢有一点的松懈。这是传统的解释,历来大多数人接受的说法。直至1990年代,著名青年易学家、清华大学教授廖名春根据帛书《易传》的新材料并与《文言传》相比照,参以《淮南子·人间训》的材料旁证,修正了《周易》注疏的解释。“夕惕若”的惕字,帛书《易传》作沂,沂本作析。沂、析、惕的意思是一样的。本意为解除,引申有安闲休息义。《淮南子·人间训》记载:“终日乾乾,以阳动也。夕惕若厉,以阴息也。因日而动,因夜以息,唯有道者能行之。”
或者,疑而未定之辞。跃者,无所缘而绝于地,特未飞尔。渊者,上空下洞,深昧不测之所。龙之在是,若下于田,或跃而起,则向乎天矣。九四以阳居阴,居上之下,改革之际,进退未定之时也。故其象如此,其占能随时进退,则无咎也。
刚健中正以居尊位,如以圣人之德,居圣人之位。故其象如此,而占法与九二同,特所利见者在上之大人尔。若有其位,则为利见九二在下之大人也。
亢者,过于上而不能下之意也。阳极于上,动必有悔(知过而能改者叫悔),故其象占如此。
用九,言凡筮得阳爻者,皆用九而不用七。盖诸卦百九十二阳爻之通例也。以此卦纯阳而居首,故于此发之,而圣人因系之辞,使遇此卦而六爻皆变者,即此占之。盖六阳皆变,刚而能柔,吉之道也,故为「群龙无首」之象,而其占为如是,则吉也。
周易占的是变爻,九是老阳,七是少阳,八是少阴,六是老阴,阳主进,阴主退,九进无可进,变而为八。乾卦变为坤卦,所以说“刚而能柔”。程颐释“无首”为无自为首,意谓资质刚健的英雄人物勿自为天下人之首,而让天下人拥我为首。
大哉,叹辞。元,大也,始也。乾元,天德之大始。故万物之生,皆资之以为始也。又为四德之首,而贯乎天德之始终,故曰统天。“云行雨施,品物流形”解释亨,品物,即万物。云气流行,雨水充沛,产生万物。始,即元也。终,谓贞也。不终则无始,不贞则无以为元也。此言圣人大明乾道之终始,则见卦之六位各以时成,而乘此六阳以行天道,是乃圣人之元亨也。变者,事物的渐变;化者,由渐变达于质变。物所受为性,天所赋为命。太和,阴阳会合冲和之气也。各正者,得于有生之初。保合者,全于已生之后。此言乾道变化,无所不利,而万物各得其性命以自全,以释利贞之义也。圣人在上,高出于物,犹乾道之变化也。万国各得其所而咸宁,犹万物之各正性命而保合、太和也。此言圣人之利贞也,盖尝统而论之。元者,物之始生,亨者,物之畅茂,利则向于实也,贞则实之成也。实之既成,则其根蒂脱落,可复种而生矣,此四德之所以循环而无端也。然而四者之间,生气流行,初无间断,此元之所以包四德而统天也。其以圣人而言,则孔子之意,盖以此卦为圣人得天位,行天道,而致太平之占也。
这是《象传》。《象传》有“大象”与“小象”之分。“大象”针对全卦而言,列在《彖传》之后,“小象”解释爻辞,分别列于六爻爻辞之后。“大象”与《彖传》都针对全卦而发,但二者有很大的不同。《彖传》释卦名或举卦象或举卦德或举卦体不定,“大象”则专取卦之上下两象立义,不问卦德与卦体。《彖传》总是由天道而及人事,“大象”则只讲人事。《彖传》所讲的人事是效动趋时,各有所指,“大象”所讲的人事大多为先王、大人、后、君子设计,有的与《彖传》相发明,有的则自立一义,而与《豪传》根本没有关系,完全是孔子对易理的发挥和应用。
行,道。天行,天道。天道的本质特点是健。健是乾之德,乾就是健,故“大象”以卦德替卦名,而称“天行健”。健是运行不息的意思。天之运行,四时交替,昼夜更迭,岁岁年年无有止息,无有差忒,故云“天行健”。君子效法天道之健,以自强不息。君子与天共一乾德,故能自强,无须外力而自我前行。息是止,不息,即不停止。君子,有德又有位的人,含盖整个统治阶级。“大象”讲君子,天子诸侯大夫士都包括在内。“大象”称先王,指前时开国创典的天子。称后,指诸侯国君。
自此以下六节文字是“小象”,“小象”是解释爻辞的。“小象”对爻辞的解释不够充分,不像《文言传》对易理挖掘得那样深刻。这六条“小象”应有“《象》曰”二字,以区别于下面的《文言》。“阳”释“龙”,“下”谓“潜”。爻辞取象于龙,很是奇特,“小象”恐人不解,释之云“阳在下”,表明爻辞所谓的龙,指的是阳气,阳气尚未升出地面,还潜在地下。《易》卦辞与爻辞无阴阳二字。“小象”在乾初九言“阳在下”,在坤初六言“阴始凝”,第一次提到阴阳二字。阴阳之名既立,动静、健顺、刚柔、奇偶、大小、尊卑、进退、往来等等就显示出来了。
见,现。田,土地。施,犹今语之影响。阳气已由地下升到地上,出现在地面上,虽然还没有达到跃或飞的程度,但是阳气已见田,圣人已出世,天下人必然普遍受到它的影响。
“终日乾乾”是爻辞“九三终日乾乾,夕惕若厉无咎”的省语。爻辞意谓因日而动,因夜而息。动静作息依时而定,时当动则动,时当静则静。小象“反复道也”一语,是解释爻辞的,说爻辞“终日乾乾,夕惕若厉”,日出作,日入息,反来复去都是对的,因为反来复去都合于时,即合于道。
九四处上下之交,居进退之位。“或跃在渊”,跃而出渊也可,不跃而在渊也可。但是九四应当有为而进,所以“小象”说“进无咎”。爻辞唯恐它不顾时当时不当而冒进,才用“或”字而疑之。
“大人”释“龙”字,“造”释“飞”字,“大人造”即“飞龙在天”之义。造即作。九五之大人不同于九二,九二之大人有君德而无君位,九五之大人有君德又有君位。九五之“大人造”,是体乾行健不为小道,而有造于天下,作圣人之所当作。
从初九潜龙勿用到九五飞龙在天,一爻胜似一爻,到上九以至于亢,亢即过即盈。不但客观形势亢,主观意识也亢。好过了度,就要变坏了。这就是“有悔”。“有悔”含两层意思,即是客观上要变坏,也是主观上知改悔。
在行筮的时候,乾卦六爻如果所得没有七,全是九,由于九是变爻,要变为六,那末整个乾卦将变为坤。是乾却要变坤,变坤却仍是乾,这就叫“用九”。用九,六爻都是九,所以称天德。天德是至纯至粹,毫无瑕疵的德,不像仁义之类的德那样倚于一偏。因此它不可能为首。犹如动静无端、阴阳无始,总是互相转化,分不清谁先谁后。“用九”作为天德,它既是至乾,又将变坤,处在乾坤转变之中,无可为首。
自此以至于末,是《文言》。《文言》是“十翼”之一。《文言》只乾坤两卦有,别的卦没有。这可能因为乾坤两卦是《易》之缊,《易》之门,《易》之根本,其余诸卦皆自乾坤两卦出,乾坤两卦太重要,需要反复加以说明,给学习以下诸卦做出示范,使人们知道《易》应当怎样学。“文言”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,刘谳说:“依文而言其理,故曰文言。”未知是否。总之,《文言》是专门解释乾卦和坤卦的。
“元亨利贞”这四个字原来可能是一看就懂,后来随着周初至春秋二百多年历史的发展,到了春秋时代就需要解释了。所以才有穆姜讲的这段话,后来穆姜这样的话人们也不懂了,于是又有注疏。元是始、大的意思。一切善的事物的开始,都可以叫做元,所以说元是善之长,善之首。春天是最典型、最易见的“善之长”。万物出生,都在春天开始。亨即通,嘉是美好。嘉之会,嘉美的荟萃。万物在春天开始发生,到了夏天达到旺盛畅茂,一切善的,美的,都荟萃于此时,是为亨。利是收缩、成熟,当秋天时,万物收缩、成熟,应该肃杀了。肃杀是合于义的。“义之和”,是说虽然有肃杀景象,万物却是和谐不乱,各有各的归宿。引申于人事,利是社会稳定之时,人们各安其分,各守其职,各尽其责。贞有正而固的意思。冬天,生机完固,收藏于内,一切善的、美的东西至此宣告完成。就人事说,贞是人们做事取得成功的骨干。具体点说,贞仿佛是一个人有正确的方向,坚定的意志。“君子体仁足以长人”,这以下四句,是把“元亨利贞”进一步应用到君子的修养上,对照地说。天有天的元亨利贞,人有人的元亨利贞。表现自然界的元亨利贞,最明显的是春夏秋冬;表现人的元亨利贞,最大的是仁义礼智。元,表现在君子的修养上就是仁。君子以仁为体,以仁为立身行事的根本。仁是君子修养之首,君子唯其以仁为体,修养以仁为首,才能长人,做人们的首长,统治人们,故云“君子体仁足以长人”。亨,于自然界为夏,于人则合礼。礼号称三百三千,最为繁富,正与万物嘉美会聚相似,故云“嘉会足以合礼”。利,于自然界为秋,于人则为义,故云“利物足以和义”。贞,于自然界为冬,于人则为智。智是人们行事之骨干,唯智者能够坚持正确的方向和坚定的意志,固守不去,故云“贞固足以干事”。“君子行此四德者,故曰乾元亨利贞”这句话是孔子引用过前人成说后,自己做出的结论。意谓君子是行此仁义礼智四德的人,乾道虽然精深莫测,只要行此四德,便叫元亨利贞。从孔子的这个结论我们可以看出,《易经》讲天之道也讲人之故,但归根结底则是讲人之故。
关于“君子”这个词有必要加以说明。“君子”是历史的概念,有个变化的过程。“君子”最早是个阶级的概念。就像诸侯之子称公子,天子之子称王子一样,君子就是君之子。君之子当然是贵族,是统治阶级。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小人,劳力者。孔颖达说:“言君子者,谓君临上位,子爱下民,通天子诸侯兼公卿大夫有地者。”也是说君子是统治阶级。但是这只说对了一半。经过历史的发展,君子除有阶级的含义以外,又有了区分道德品质的意义。君子是道德高尚的人,小人是道德低劣的人。《论语》“君子固穷,小人穷斯滥矣”一语就是证明。如果君子只是统治阶级,那末“君子固穷”一句便不可理解,统治阶级怎么会穷呢?
自此以下全面、充分、反复地讲解君子观乾卦,如何应用到自己的道德修养上,亦即具体地讲解怎样学《易》的问题。乾卦和坤卦《文言》这样做,实际上是给学习以后六十二卦做出一个榜样,告诉学《易》者知道《易》卦爻辞看来文字简约,里边包含的内容却十分丰富。对它们只从字面作简单了解是学不好《易》的。从乾《文言》反复讲解君子修养问题看,《周易》天之道人之故都讲,然而它的最终的思考目标还是人之故。自此以下的文字多采取弟子问孔子答的方式进行讲解,眉目清楚,大体上说,并不十分难理解。“初九潜龙勿用,何谓也”这一段文字解释“勿用”的意义,全说人事而不及天道。“勿用”是什么意思?“勿用”是隐。隐不是简单的事情,一般人做不到,唯有有龙德的人能隐。在孔子的心目中有龙德的人是君子大人乃至圣人一类,却也不排除普通的人可能具有龙德的修养。隐这个词的内涵极易令人发生误解,以为是不为时所用,所以孔子加以深入的说明,用三个“不”字,两个“无”字,两个“则”字,指出隐不是为时所弃不得为,而是知时不济不可为而不为。此处“遯”字极关键,隐就体现在遯上。“不易乎世”,是遯的第一层,仅是初步。不过这一步也很重要,只有能够做到自己的意志、主张不为世俗所移易,邦无道,至死不变己志,不与之同流合污,方能实现“不成乎名”。“不成乎名”才是真避。做到“不成乎名”这一步,就像《庄子·逍遥游》说宋荣子那样,“举世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[3]”,非誉不在物而在我,达到了真正隐逐的境界。隐避本身也可以成名,然而“不成乎名”,是因为这个隐避并非为了洁身自好,故作清高。遯世已经不易,“遯世无闷”当然更难。遯世必然孤立于世而不为人知,这在常人本是极苦恼的事,然而有龙德之人却能自信不悔,行之若素。“不见是而无闷”,是又进乎一层,遯世如龙之蛰伏,犹可知其为龙,现在“不见是”,连它是不是龙也成为问题,可能是鱼是蛇亦未可知。在此情况下依然“无闷”,已经达到了忘我的程度,似乎与道家自然无为,抱朴返真的思想合流了。但是从下面“乐则行之,忧则违之”两句可知,绝对不是道家的东西。乐,我心以为乐;忧,我心以为忧。行谓为之,违谓不为。乐行忧违,是说天下有道我就见而有所为,天下无道我就隐而无所为,绝不枉道以徇人。这坚定的意志“确乎其不可拔”,任凭什么力量也不能动摇。这是入世的思想,与道家的出世主义截然不同。
九二与初九虽都是龙德,但是由于时不同,二者在道德修养与道德实践上也不同。总的说来,九二已离隐但未至于跃,是乍现于田的时候。六爻全是龙德,九二特殊之处是它处正中。说“正中”,主要还是中。二是阴位,九是阳爻,阳爻居阴位,本不为正,因为它是中,中在《周易》最为重要,既处中,不正也可谓正,故曰“正中”。九五也处中,九五是君位,故有君德又有君位。九二处中,有君德而无君位。庸,常。“庸言之信,庸行之谨”,讲话经常信实,行为经常谨慎。闲是马圈的栅栏,使马不得跑掉,也使野兽不得进入。“闲邪存其诚”,防范邪恶不使侵于心,保持内心之诚。《周易》极重视这个诚字,认为它是一切修养的根本和出发点。因为能够防闲邪恶而存其诚,所以才能言信行谨。《周易》阳为实,阴为虚。实则诚,故乾九二言诚。虚则生敬,故坤九二言敬。诚敬二字字虽不同,义却相去无远。诚则敬,敬必诚。言诚,重在诚但也含敬义;言敬,重在敬而诚义亦在其中。伐,矜夸。为天下国家做出好事,做出大贡献,却不夸其德,不有其功。德博,德施普,其德影响广大。化,教化,改变。“德博而化”是说化物。化物与上文的“善世”同义,“善世”即“兼善天下”之意。化物得之于自化,善其身方能善天下。能言信行谨,闲邪存诚,善世不伐,才能“德博而化”。“君德也”一句有两层意思,一是说以上自化化物,善身善世之德,是大人的事情,一般人做不到;二是说九二自身就是有君德的大人。大人非另有所指;九二虽无君位但有君德。
九三这一爻处在下体之上,君德早已表现出来了。现在在三这个危地,应当干什么呢?应当终日乾乾因时而惕,孔子说,就是进德修业。进德与修业是同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,不是两件事情。进德是德,修业也是德。进德是指内心的修养,修业是内心的修养如何表现于外的问题。“忠信所以进德也”,进德的问题根本一点是忠信,做到忠信方能进德。进德,自我内心的进取精神,一种理想的追求。做到天天进步。天天进步需要以忠信为前提。忠信就是实,就是真。就像种谷,谷籽入土后必然萌发,但是前提是一定要有个谷籽;若谷籽只是个虚假的空壳,萌发便无从谈起。这是讲自我内心的进德问题。表现在外面又当怎样呢?应当“居业”。居,存而不失,永远保持。业,也是德,是表现在外面可见的德。合起来说,“居业”,常常如此,不稍间断,也就是今日如此,明日亦如此之意。“居业”的途径是“修辞立其诚”。修辞即言语。人的外部表现是多方面的,为什么单举“修辞”作代表?因为言语最能直接表达思想却住往不为人们重视,人们最容易轻视言语,以为言语是随意之事,而不计较。“修辞立其诚”,诚亦即前面讲的忠信。讲话必须一字是一字,一句是一句,容不得半点虚假,嘴上讲的全是心中有的,心口如一,这就是“立其诚”。前云“修业”,后云“居业”,有何不同?二者是一回事。业指德的外在表现。言“修业”,重在强调德之进;言“居业”,重在强调德之守。“进德”,修养要日新又日新,天天有所进步;进步不是盲目的,须有一定的奋斗目标,然后奔着目标去做;这就叫“知至至之”。“知至”,心中知道自己的奋斗目标是什么。“至之”,为达到目标而努力。“知至至之”一句的重点是“知”,“知”即自觉精神。人在未做之前先有一个自觉精神,就距达到目标差不远了,所以说,“可与几也”。“居业”,亦即守业。内心有忠信的人方能“修辞立其诚”;“修辞立其诚”的问题是如何坚持不变,今日如此,明日也如此,这就叫“知终终之”。“知终”,知道终身当如此;“终之”,既知终身当如此,便实际上做到终身如此。“知终终之”一句的重点是行,行即力行、行动。人能够坚持终身“修辞立其诚”,便“可与存义”了。“存义”是守义不变,“知终终之”的道理经常存在心里。以上这一段是对“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”的解释。“是故”以下是解释“无咎”的。九三居下卦之上,故曰“居上位”;它又在上卦之下,故曰“在下位”。居上位也不骄,在下位也不忧。“乾乾因其时而惕”,白天工作不停,到了晚上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。
“上”与“进”,释“跃”字。“下”与“退”,释“在渊”。“无常”,“无恒”,释“或”字。“非为邪”,“非离群”,“欲及时”,释“无咎”。“或跃在渊”,主要是时的问题。做事不早不晚,正是时候,叫“及时”,一切随时而不可必。君子处在乾九四之时该当如此。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要上要进。因为九四“进德修业欲及时”,所以可上应及时上,可进应及时进,故无咎。
同声相应以下七句,以“圣人作而万物睹”一句为主。“圣人作”释“飞龙在天”,“万物睹”释“利见大人”。上面的“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”六句,全是同类相感的意思,说明为什么“圣人作而万物睹”,为什么“利见大人”。九五既有君德又有君位,是六爻里最好的一爻。“圣人作而万物睹”,作,兴起。物,人。圣人兴起,万人都仰望他,亲近他,接受他的引导、教化。“本乎天者亲上,本乎地者亲下”两句进一步扩大说天地间同类感应的道理,也是为了说明为什么“圣人作而万物睹”,为什么“利见大人”。“本乎天者”指动物,“本乎地者”指植物。因为动物无不头向上而足在下,植物无不本在下而末在上。动物中禽兽的头多是横生的,只有人才是真正头在上的,所以此处实际上还是指人类而言。圣人与万人是同类,圣人出乎其类而兴起,则万人必亲而从之。其道理如同“本乎天者亲上”一样,是“各从其类”。
“六位时成”,亢也是六龙之一位,而云“贵而无位”,这是因为上九在一卦之最高处,可以称“贵”,然而它不是君不是臣,没有政治上的地位,所以说贵而无位。上九居于高处,居高应当有民,然而它无民。无民指下无阴言。贤人指九五以下各爻。贤人是有的,而且就在下面,但是贤人不来辅佐它。高高在上却无位无民无贤人辅佐,处境极为不利,是故“动而有悔”。上九是亢龙,不宜动,然而人不能总不动;一动则有悔,有悔即有过错。有悔是知道有过错,又知道改悔。知道改悔则事情必将好转。
孔子作《文言》反复玩索乾六爻的爻辞,正是《系辞传》所谓“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”的意思。也是给读《易》者做出一个榜样,告诉人们六十四卦全应如此读。《易经》与《书经》、《诗经》等不同,《书经》、《诗经》之类的书一字一句有比较确定的意义,通过训诂的方法查明字句的含义即可,而《易经》的卦爻辞,语义是不确定的,多方位的,甚至是模糊的,训诂的方法解决不了它的问题,它需要多方面的玩索、揣摩。“潜龙勿用,下也”,谓乾之初爻不宜用,因为它在乾之下,不可用。
舍,舒展放松。时舍,处境舒展、放松,不似初九潜龙勿用那样紧迫。从时上来看,九二比初九稍好些。
时至九三,到了做事情的时候,比九二又进了一步。做事就要依时而定,该作则作,该息则息。
九四时比九三又进一步。或者跃进向上,或者居渊不动,全由自己试着决定。
上通尚,上治,最好的统治。九五有君德又有君位,天子诸侯之类,是有国有天下的。他们的统治是最好的统治。
上九居卦之终,龙已至过亢的时候,量变发展到穷的地步。“穷则变,变则通,通则久”。量变至于穷,即将发生质变。所以这时要“有悔”,要改变穷而不知变,是穷之灾。
非一身一家一国之治,而是天下之治。此“治”字是治乱的治,与上文“上治”的“治”用法有异。九五只是一爻,故云“上治”。用九而称乾元,很显然包括乾六爻在内,故云“天下治”,天下大治。
以上七条自人事的角度释爻辞,着重在时上讲。自此以下七条进一步从时的角度释爻辞。潜龙勿用,是阳气潜藏的时候。
“见龙在田”,是天下文明的时候。藏起来是气,显现出来就是光。阴晦阳明,九二阳光显现,有天下文明之象。
“终日乾乾”,是“终日乾乾,夕惕若厉”的省语。“与时偕行”,是解释这两句爻辞,意谓白天努力工作,无有止息,到了晚上该休息就休息。到了该干什么的时候就干什么,这叫“与时偕行”。
革,变。九四处在下乾已终,上乾开始的时候。九三为下乾,至九四变而为上乾。由下乾而人于上乾,是乾道改革之时,故云“乾道乃革”。此就卦画解释九四取象“或跃在渊”之意。
乾九五既居君位又有君德,可谓位乎天德。倘只有君位而无君德,则只可谓位乎天位而已。
九三“与时偕行”则“厉无咎”,上六时已至极,与之偕极则穷,故有悔。乾卦上下六爻分别相应。初与四为始,初潜藏,四乃革潜为跃。二与五为中,二文明,五乃天德。三与上为终,三与时偕行,上则偕极。
则,规律。天则,自然的规律。乾元用九,乾之六爻皆变而为坤,表明天道有变而无常。天道变换无过无不及,是有限节的,春夏秋冬总是各有其限地交替,而且冬去春来,终始相因,无所谓首。乾元亨利贞,贞极而复归于元,与天道一致,故云“乾元用九,乃见天则”。
这里把卦辞元亨利贞又解释一番。《文言传》开始时重在论人事,把元亨利贞作为四德分开来讲。至此从人事转为论天道,所以又将元亨利贞合起来说。“乾元”,以元统摄元亨利贞四德。“始亨”与“乾始”两个“始”字与元同义。卦辞所谓“乾元”,是什么意思呢?孔子说“始而亨者也”。乾元不是另外有个东西,它就是气之始而亨。亨即亨通发展。卦辞所谓“利贞”是什么意思呢?“利贞”就是乾元的性情,不是另外有个“利贞”存在。何以知之?从乾元之所能可知。乾元好像春天,春天是生物之始,元也是生物之始。元为生物之始,能以美利利天下,凡天下之物无所不受其利。“不言所利”,乾卦卦辞只言利,不言利什么,因为乾元之所利大广大,天地之间无所不包,若言所利是什么,那就限定了,把无所不利的范围大大缩小了。“利贞者,性情也”,性情是什么?既然是乾元的性情,那末性情就是一个健字。健是乾之本性,表现出来就是情。《易经》将性情二字并言始于此。性与情其实是一回事。性是从静态看,情是从动态看。物生于春,始于元,然后是一个动的过程,动极而至于收敛而归藏,又回到静的状态。贞之后又是元。由贞而元,由静而动,终而复始,生生之道无有穷尽之时。假若但言性而不言情,则意味着止于贞,止于静,贞后无元,静中无动,那也就不是生生不息的健了。
孔子极赞乾元亨利贞的伟大。伟大就伟大在“刚健中正,纯粹精”上。乾卦六爻皆刚,故云刚健。“中正”是全《易经》的要领,孔子在乾卦首先提起。中指二与五而言,二居下体之中,五居上体之中,二与五都是中。都是中却不必都正。阳爻居阳位,阴爻居阴位为正。乾卦九二是阳爻居阴位,不正。九五阳爻居阳位,正。乾卦独九五中正,九二中而不正。每卦都有一爻是一卦之主,乾卦卦主即是九五,“刚健中正”就是指九五言。《易》中三百八十四爻,中爻一百二十八;一百二十八中爻里中而正者六十四,中而不正者亦六十四。六十四个中而正的爻中,唯有乾卦九五刚健中正。乾卦九五是纯乾的中正。别的卦虽可中正但不是纯乾。又,乾德之妙,“刚健中正”也不能尽,孔子因此在“刚健中正”之外更加“纯粹精”三字。两卦不杂曰纯,八个纯卦是。阴阳不杂曰粹,乾坤两卦是。乾坤两卦既纯又粹。其余六纯卦则纯而不粹。精,纯粹之至。“纯粹精”是最为纯粹,纯粹得不能再纯粹。
《文言》此两句之解释,历来诸家说各不同。陆绩注:“乾六爻发挥变动旁通于坤,坤来入乾,以成六十四卦,故曰旁通情也。”清人王引之《经义述闻》卷二说“陆说非也”。王氏认为六爻发挥“谓刚健中正之卦发动而成六爻,非谓已成六爻又发动而成他卦也”。王氏又说:“六爻发挥犹言六位时成耳。旁者溥也。六爻发挥于刚以溥通万物之情,非谓变而通坤,以成六十四卦也。下文‘时乘六龙以御天也’,亦承“六爻发挥’言之。六爻纯阳,故谓之六龙。若变而通坤,坤来入乾,则必杂以阴爻,不得谓之六龙矣。自六爻发挥误解为变动而成诸卦,于是旁通之义,亦误以为旁通于坤,而虞仲翔乃于诸卦之爻皆以旁通取义。遂合本卦之爻不取象于本卦而取于所通之卦,而阴阳相反之卦爻皆杂糅而无辨矣。”我们现在尚未发现比王引之说更可信的说法。
九五是乾卦之主,乾卦“刚健中正,纯粹精”之德,九五全具备。九五统摄着六爻之德。六爻之德如潜、见、惕、跃、飞、亢等都是对九五之德即乾之德的发挥。九五处于高位,兼统六爻,其象为飞龙在天,代表着整个乾卦。它“时乘六龙以御天”,以时为准驾御六爻,时当潜则潜,时当见则见,时当惕则惕,时当跃则跃,时当飞则飞,以此反映着天道即自然规律。飞龙在天,必云行雨施,阴阳和畅,膏泽普及,而使天下康平。这也就是乾元之以美利利天下。
自此以下,再次发挥六爻未尽之意。这一段讲初九潜龙勿用。成德,已成之德;行,行动,表现。君子须将自己的德修养得完满无缺,然后方可有所行动,有所作为。德与行是一致的,藏在内心未露,就是德,表现为行动,就是行。初九已经成德,既已成德,就可以每天都见诸行动了。然而初九爻辞却曰潜龙勿用,不要有所为,不要有所行。这是因为初九处在潜的时候。潜的意思是隐而未见,隐而未见即行而未成,行而未成亦即德之未成。一句话,初九处于潜时,当隐不当见。
这段话讲九二。九二龙已露出地面之上,是无君位而有君德的大人。所谓君德,应具备学、问、宽、仁这四个条件。“学以聚之”,学要广泛涉猎,多所闻见,把应当学的知识都学到手,不令遗漏。“问以辨之”,学聚之后要多请教知识更渊博的人,以分辨是非精粗。“宽以居之”,宽,度量弘大,优游不迫。学既聚,问既辨,尤须有弘大广阔的度量,以容纳众流。“仁以行之”,学聚问辨又宽以居之,剩下来的问题是如何行动。君子行当以仁为根本。仁是四德之首,也是四德之全,人而能仁,其余的修养都不难做到。九二虽具君德,亦由学问而成,实非天生造就,而功夫全在体仁行仁上。
九三以刚居刚,故曰“重刚”。一卦之中二与五是中,三不中,故曰“重刚而不中”。九三居三不居五,故曰“上不在天”。又居三不居二,故曰“下不在田”。“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”两句实际上还是说九三不中。总而言之,九三处于危惧之地。处境不好,但是九三能因时而行,该乾乾时便乾乾奋斗不息,该夕惕时则及时休息,故虽危而不至于有咎。
九四以阳居阴,不是重刚,故重字可能是衍文。九四“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”与九三同,唯多“中不在人”一句。卦爻以五、上为天道,初、二为地道,天地之间的三、四是人道。三、四虽都属人道,但比较起来,九三近二远五,正是人道,九四近五远二,上近于天而下远于地,不是人所当处之地,故云“中不在人”。全文意思是说,九四虽然“刚而不中”,与九三近似,但是九三位卑近下,向上为难,其危大,其忧深;九四则阳德渐盛,去五亦近,易于上进,问题仅在于或进或退,犹豫不定,其忧较浅。“或跃在渊”的“或”字,是疑的意思。能疑故无咎。疑不是狐疑的疑,此疑乃或进或退不遽加决断,而详加审度之谓。
九四以阳居阴,不是重刚,故重字可能是衍文。九四“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”与九三同,唯多“中不在人”一句。卦爻以五、上为天道,初、二为地道,天地之间的三、四是人道。三、四虽都属人道,但比较起来,九三近二远五,正是人道,九四近五远二,上近于天而下远于地,不是人所当处之地,故云“中不在人”。全文意思是说,九四虽然“刚而不中”,与九三近似,但是九三位卑近下,向上为难,其危大,其忧深;九四则阳德渐盛,去五亦近,易于上进,问题仅在于或进或退,犹豫不定,其忧较浅。“或跃在渊”的“或”字,是疑的意思。能疑故无咎。疑不是狐疑的疑,此疑乃或进或退不遽加决断,而详加审度之谓。
这一段话讲的是九五。九五是乾卦之主,乾之德集中地表现在九五上。九五是既有君德又有君位的大人,大人具有天德,他的修养可谓到家了。他的思想、意识和行为可与天地、日月、四时、鬼神合拍。看来几近不可思议,其实不然。他所以能够如此,是因为他是知天命的人,也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人。天命即自然规律。他充分地认识了自然规律,并且能够顺应自然规律,甚至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自由。大人之德之明之序之吉凶能与天地、日月、四时、鬼神合拍,并不奇怪,只是由于他刚健中正纯粹精,与自然规律相通。这里的鬼神也不是宗教迷信的鬼神,所指乃造化之迹,亦即自然规律的功用。吉凶不过是成败得失而已。先天后天以下诸句阐释大人必然得到天地鬼神的配合和人的拥护。“先天而天弗违”,做没有先例的事情,干开创性的事业,天道不违背它。其实是说大人有天德,本来就与自然规律相通相合。“后天而奉天时”,做时势决定非做不可的事情,也能合乎自然规律。大人做事,天且不违,人还能违吗?此人不是个体的人,是群体的人,是人类社会,是人类社会的规律。就是说乾九五这样的大人做事既符合自然规律也符合社会规律。
此释上九“亢龙有悔”的亢字。亢龙之亢字是过度的意思。事物总有两方面。进好,进过了度就要走向反面而转为退,有进必有退。存好,存过了度就要走向反面而转为亡,有存必有亡。得好,得过了度就要走向反面而转为丧,有得必有丧。乾于上九,龙而至于亢,是时势之必然,客观之规律,主观上无法避免,但是人在主观上却可能认识这个规律,从而顺应这个规律,使不至于致害。然而做到这一点极难,人处在亢的时候,总是得意忘返。进而知退,存而知亡,得而知丧,能够掌握进退存亡的分寸的,唯有圣人而已,一般人是做不到的。
《周易》是周代之《易》。它与殷代之叫做《归藏》或《坤乾》的《易》的根本区别是《坤乾》首坤次乾,《周易》颠倒过来,变为首乾次坤。首坤次乾变为首乾次坤,反映社会意识形态的重大变化。殷易《坤乾》以坤为首,反映“殷道亲亲”。《周易》首乾次坤,反映“周道尊尊”。“殷道亲亲”强调血缘关系,在君位继承上重母统,传弟,说明殷代氏族制的影响还重。“周道尊尊”强调政治关系,在君位继承上重父统,传子,说明周代阶级社会已经完全确立。由“亲亲”变为“尊尊”,这重大的历史变革反映在《周易》之中,而《周易》书中最能表达这一变革的是乾卦居首。
乾卦在六十四卦中,唯一六个卦画都是阳爻的卦,所谓“阳之纯而健之至也”。乾卦(还有坤卦)在六十四卦中占有特殊的地位。它们是“阴阳之根本,万物之祖宗”。所以《系辞传》说“乾坤其《易》之门”,“乾坤其《易》之缊”。《周易》作者认为易法天,易之理是天之道的模拟。他们之所以强调乾坤二卦是其余六十二卦的祖宗,是《易》之门,《易》之缊,是由他们的宇宙观决定的。他们以乾坤为宇宙,而宇宙乃创化历程中所显现之时间功能及空间功能也。时间空间原不可分割,但为语言方便起见,世人谓“古往今来谓之宇”,“上下四方谓之宙”。有乾而无坤,是为“亢龙有悔”。有坤而无乾,则“龙战于野”。有乾无坤或有坤无乾,都是伴侣丧亡之象。故必须“乾坤相与”、“天地交泰”、“阴阳合德”、“刚柔有体”。故他门认为天地是万物之本原,“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,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”。天地由何而来,他们不再追问。乾卦和其余六十三卦一样,由经传两部分组成。经的部分包括卦名、卦画、卦辞、爻辞,传的部分包括《彖传》、《象传》、《文言传》。《象传》分“大象”与“小象”两类。《文言传》独乾坤二卦有,其余各卦没有。乾卦由六个阳爻构成,是纯阳至健,故卦名曰乾。从乾之《彖传》和“大象”看,乾卦取象天。取象天,卦名却曰乾而不曰天,这是因为卦名反映卦之性、卦之义,不反映卦之象。卦名为什么不反映卦之象?因为在一卦之中取象是手段而不是目的,目的在卦之性质,卦的含义。乾卦之乾就是健。健是乾卦的性质和意义所在。整个乾卦要讲的是健。天最能反映健的特点,所以乾卦取天为象。天只是健之象而不是健本身,故乾卦名乾不名天。乾卦的卦辞是“元亨利贞”四字。乾卦卦名的这个乾字意义就是健,健是运动变化不息的意思。合起来说是乾是健,分开来说是元亨利贞。“元亨利贞”四字是说天的运动变化的。古人讲的天其实是指太阳而言,可以说天就是太阳。《礼记·郊特牲》说:“大报天而主日。”《汉书·魏相传》说:“天地变化必由阴阳,阴阳之分以日为纪。”太阳的运动(实际上是地球运动,太阳相对地不动)造成寒暑变化,四时交替。因此古人用春夏秋冬四时解元亨利贞。元是春天,亨是夏天,利是秋天,贞是冬天。贞过去又是元,冬过去又是春,这样永不停息地运动变化,把健的特点充分地表达出来了。乾卦卦辞取天为象,而六个爻辞取龙为象。卦辞与爻辞取象不同,是六十四卦的通例,绝大多数卦都如此。这是由卦与爻特点不同决定的。王弼说“卦者时也,爻者适时之变者也”。卦代表一个时代,只要未出这个时代,都具有这个时代的特点。乾卦的性质是健,只要还属于乾卦,它就具有健的性质,从这个意义上说,卦是相对地不变的,是静态的。六爻自下而上构成一卦,一爻代表一个时代中的不同发展阶段,所以爻是相对地变化的,是动态的。一个是静态的,一个是动态的,取象自然不宜相同。卦是静态的,故取一个象即可;爻是动态的,故往往须取多个象,即便六爻取同一象,这一象也必须能反映动态。乾卦取象天,天能反映出健的特点来。如果六爻还取象天,那就等于说六爻只有健的共性,没有各自的个性。爻而没有个性,便失去了爻存在的意义。所以乾卦取象天而
六爻以龙为象。乾卦六爻是讲天地之气和君子之道的。天地之气有升降,君子之道有行藏,龙是人们想象中能潜能飞的动物,故乾六爻取龙为象。龙是阳物,而且是变化多端,神灵不测的阳物,用龙之动来表现乾六爻之动,再恰当不过。天能表现健,龙不但能表现健,还能表现变化中的健。乾之卦爻取象不同,进一步说明卦的性质是固定不变的,乾是健,乾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健,而乾的取象则灵活多变。乾可以象天,也可以象龙,等等。我们读《易》,不可把“象”看死,不可以为什么一定象什么。
乾卦的传的部分,首先是《彖传》。《彖传》是解释卦辞的,一般有两部分内容,一部分解释卦名,一部分解释卦辞。唯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个纯卦不释卦名,直接解释卦辞。解释卦辞一般都以卦德、卦象、卦位为依据,有的三者兼取,有的但取一、二。乾《彖传》开始言天,即依据乾之卦象作解。接着讲“六位时成,时乘六龙”,说明乾卦六位以九五为最尊,
九五处于天位,具备六爻之德,这是根据卦位释卦辞。就其所阐述的内容看,《彖传》总是以卦象与天道杂言,以人事问题作结。这说明卦之取象都是天道方面的问题,而讲天道的目的是为了落实到人事上。乾卦《彖传》正是如此。乾《彖传》含有极丰富的哲学思想,其中“乾道变化,各正性命,保合太和,乃利贞”一段话尤其值得注意。它讲万物怎样由元亨发展到利贞,讲利贞是怎样一种状态。它提出万物经过乾道变化而各正性命,保合太和的观点。关于“性命”这个词语,古人有多种多样的解释,往往烦琐。其实“性命”不过是某物之所以为某物的本质规定性。“各正性命”,是既承认万物的共性又肯定万物各有个性。天地间之每一物无不有它自己生成、存在的理由、价值和意义,它们“各正性命”,自己生,自己长,自己灭,没有一个超自然物主宰它们。可见《周易》的思想与宗教格格不入。万物不但“各正性命”,还能各自“保合太和”。“保合”是动词,保合什么?要保合的是“太和”。“太和”是什么?“太和”是阴阳会合冲和之气。一个收敛成熟之物,是阴阳二气会合冲和的结果。作《易》者强调物成于阴阳二气之会合冲和,说明他们重视万物各自内部的和谐与统一。《周易》讲万物“各正性命”,各得其宜,不相妨害;讲万物“保合太和”,内里是阴阳冲和之气,所描述的是一个充满无限生机和一片和气的和谐、统一的世界。这大概是儒家及整个中国传统文化贵和思想的源头。
乾卦除《彖传》、《象传》之外,还有《文言传》。《文言传》发挥《彖传》与《象传》未尽之意,多角度多层次地解释乾卦卦辞和六爻爻辞。后面的坤卦同此。卦辞与爻辞,《象传》与《象传》本来已经讲清楚,孔子还要另作《文言传》,反反复复地再作解释,其用意很可能是让学《易》者懂得《易》之卦辞与爻辞含义十分灵活,从不同的角度,不同的层面,可以有不同的理解,应仔细玩索,耐心寻绎。如果把卦爻辞看死,以为只有一种意义别无其他,那就永远懂不了《易》。孔子作《文言传》详析乾卦和坤卦是给学《易》者做出一个示范,让人们对其余六十二卦都要像《文言传》这样加以理解。